董灵鹫道:“统治者大多如是。权力这种东西,就像一味成瘾的毒药。”
孟诚的回答倒是在意料当中。
她继续问:“如果这个人是盈盈呢?”
孟诚道:“要是她真的有能力的话,儿臣愿意跟盈盈共治天下,但是……小妹从来无心于此,她最喜欢看一些天方夜谭、玄妙难言的古籍和话本了,母后不是也知道吗?”
董灵鹫笑了笑:“看来你不太关注她呀。”
孟诚不解地起身欲问,董灵鹫却摇头不言,望了望天色,道:“想必这个时候,三司官员都已经停下审讯,各归其家了。”
小皇帝心中微痛,轻轻叹气,道:“儿臣送母后回宫吧,冬日寒冷路滑,您自己回去,我实在不放心。”
作者有话说:
红杏出墙实际指杏花,不是杏子,形容春意正浓。此处只是为了符合多雨时节杏树的状态。
前夫哥说话是有些预言在身上的,要是你活久一点,就能见到小郑捧着脸悄悄偷看院里的杏花了。
孟诚亲自将董灵鹫送回慈宁宫。
风雪霏霏, 白日里原本晴朗的空中飘起小雪,寒风回荡。
慈宁宫内早就有人看顾, 殿里烧得温暖如春。宫人在殿前行礼, 将太后娘娘迎进殿中之后,服侍着她脱下雪白的毛绒大氅,抖落上面的雪花和残余未消的冰晶。
皇帝孟诚将她送进殿中,四下环顾一周, 跟瑞雪姑姑询问了几句母后的身体近况, 而后稍稍安心, 这才跟董灵鹫道别。
他的发上冰晶消融, 将墨发濡得微湿, 虽然仍旧情绪不高,但也并无萎靡不振的模样。
董灵鹫望着他想到:想要他立时三刻学会帝王的冷血无情,学会统治者的严酷与当政之人的慈悲, 恐怕是不能够很快实现的。但要诚儿已经学会将情绪掩藏起来,将失去身边亲近之人的伤痛掩埋在表面之下, 这或许就是他此刻平静的缘由。
这种“学会”的过程,董灵鹫也曾感受过。
孟诚毕竟是她跟明德帝的孩子,虽然从小娇惯地养着, 有些脾气和依赖感,但他的学习能力并不弱, 而且——他有一点跟郑玉衡不同, 那就是他并没有小太医那么倔强、执拗,那么非此不可,他是可以在碰壁之后就拐弯的, 对于李酌的军饷案如是, 对商恺的借权贪污案亦如是。
孟诚躬身向母后辞别, 临走之前,脚步顿了顿,忽然又扭回头来问她:“母后,倘若父皇不曾英年早逝,儿臣愿当一辈子的太子。倘若真是这样,您会跟他终身厮守,再无旁人吗?”
在孟诚来到殿中时,慈宁宫另一边的屏风一侧,郑玉衡跟随杜月婉从内厂回来不久,已经换了衣衫留在宫中等她。
他为了避免跟孟诚碰面,所以并未出现。可此时宫中寂静安宁,即便郑玉衡没有现身,隔着区区一道屏风、一袭珠帘,自然也能听到他的这句话。
就如同董灵鹫的片刻沉默一样,他的脚步和心情也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凝固了。郑玉衡本就满腹思绪、感慨万千,乍一听闻这句话,简直满身的血液开始倒流。
他愣了很久,然后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子,手指早已将衣冠规整得无比整齐。但他的焦虑、恐惧、还有那么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,都让郑玉衡必须找一件事来反复进行,强迫自己静静地聆听她的回答。
这或许连聆听都算不上,他只是一个偷偷试探自己分量的娈宠,一个没有底线的小人,放在一年以前,这样为另一个人恐惧和忌惮的情绪,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,甚至会被郑玉衡唾弃。
但今时今日,一切并不相同。
他妒恨一个早已埋入土中的死人,这座王朝上一位贤明的统治者,他名义上的君主。
意识到这一点时,郑玉衡的手心已经出汗了。分明董灵鹫只是想了一小会儿,但他连每个呼吸的间隙都觉得自己等不下去。他不断地起身、又坐下,面对着为董灵鹫归拢到一半的书册。
孟诚也在屏息等候一个回答。
在这段思考和默然当中,冬季凛冽的北风敲打着窗棂,昏暗的冷夜里传来哗啦哗啦地呼啸声,卷着漫天散如飞尘的雪。
烛火哔剥地响动,光影微颤。
董灵鹫伸出手,将手心贴到火光一旁,一层层更浓重的温暖热意渡上指尖。她道:“你父皇还活着?到了今天,尘归尘,土归土,你这种假设,应当是没有意义的。”
“有的。”孟诚坚持,“这对儿臣很重要。”
董灵鹫仰头想了想,望着一丝月光也见不到的窗外,她慢慢地道:“那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。”
因为孟臻不会允许。
并非是孟臻不允许,而她就不做。根本原因在于,他们两人一旦发生强烈的争执和碰撞,就会演变成整个朝野的动荡不安,甚至矛盾无法化解时,还会继而变成党争、变成群臣互相攻伐时划分阵营的借口……以此而生的矛盾会数之不尽。
基于国家安定的考虑,她、还有孟臻自己